2011年9月17日 星期六

"開化原住民" 與 "高貴的野蠻人"

最近電影賽德克巴萊的熱潮也引起了不少關於原住民文化,原住民政策的反思。

辜狗加跟臉書上看到兩篇很有意思的東西:

Lucifer Hung:
剪貼以下這段,接下來是我的疑問。
就我而言,算是很溫和的疑問了。
(連貓魔王也不敢與2000萬人為敵?)
:ppp
「Atayal相信個人在世,是為了行走祖靈之道,祖靈的魂魄都留在老人身上,所以泰雅的孩子要注意聽Kai Nkis(老人智語),從農耕、狩獵、祭祀、婚喪與日常生活的每一步,都是屬於Tminu(編織)的行止。

Tminu 原是女性的標誌,從小就由長輩處學習,編織是繁複的心志勞動,傳襲古老的智慧,編織有所錯誤,就須退回到織錯的地方繼續編織,到了秋末的祖靈祭,女性就會把這一年的編織以高聳的孟宗竹撐起,所有族人也可以從中欣賞、判斷、讚美編織之美與勞動之美,並以此遴選婦德之女鼓勵家族的男子趕快愛戀女子。更重要的是,織品迎著風飄揚,陽光照耀出華美的光采,是用以顯耀祖先、歡愉祖先,讓祖靈的國度揚起滿意的笑容,於是午後山雨過後,祖靈也會編織彩虹橋,讓還留在地上的泰雅人看見祖靈之美。

於是,泰雅人的一生就是Tminu,希望將自己編織成「完整的人」,這就是Atayal Balai。」
(摘自關於《賽德克‧巴萊》──轉貼自瓦歷斯老師的小觀點)
1. (絕對沒有惡意<-disclaimer? :p)
那麼,想當戰士的女性,不願編織的女性,熱愛編織的男性,排斥當戰士的男性,兩者都不想當(是否沒有別的選項?)......呢?

我本以為這會是任何有性別意識者,看到近來不斷傳衍讚頌的“解說“,第一瞬間浮現的疑問。
2. 這好像不是歌功頌德於甘願(或不一定甘願)成就男英雄的女性是“真正的人“就可解套的議題......吧?:p
 3. 在這場蔓延無度的慶賀當中,我覺得奇異的是,好像有種“文明“只屬於“進步的國家主義“,原住民的文化就從來向始沒有和任何扯得進文明的框架交會過?那 麼,為何阿富汗宰殺女性不把他們當東西就不是“原住民特有的文化“所以那些女性活該就是?為何這些就可以脫離建構的性別社會性?不也和(萬惡的漢沙文文 化,該死的大和男女主從文化一樣)是“建立構築“出來的樣板嗎?不過,姑且不論這個clumsy question,我還是想問,沒有任何不馴服於二元生理/社會性別的原住民主體?他們如何生活(生存)?不從會被如何?有怎樣的原住民文化容許(或向來 就期許)這些非二元的生命形態? 
4. 然後,沒有誰(包括本身就是queer-gender的我弟)提到這個。但這不可能沒看到啊,到底是什麼造成了這種極致的有看沒見,讓我非常害怕。:ppp   

Tim Pao:
[......]當日本將教育所, 醫療, 郵政等"文明"帶給了原住民, 或許, 客觀的改善了原住民的生活, 然而卻剝奪的其身為"戰士","獵場守護者"的自我認同, 沒有了這些, 原住民變成優勢文化下窮苦, 被歧視的一群. 連自己都不能接受自己了.看了小說, 看了電影. 第一次認真去體會原住民百年來在心靈層面的苦.[......]
其實當代強勢文明面對原住民文化時本來就是在自以為是的 "開化野蠻人" 與自以為浪漫地推崇 "高貴的野蠻人" 之間尋找微妙的平衡。

瓦歷斯老師那篇文章裡面把出草割首級描述得多麼有節制有尊重多麼屬於心靈層面的升華而 "不是戰爭",但其他台灣原住民族的口述歷史中,村中二十餘人被屠殺割頭,生還者令人驚訝地似乎並不覺得這是多麼升華的體驗。

再廣一點說,非洲的女性割禮,印/巴/中東的尊嚴謀殺,這些都有其傳統社會經濟文化甚至心靈,信仰背景,"文化強權" 是要介入還是不要介入?介入多深?這條線要劃在哪裡恐怕不是能有單一準則的簡單問題。

至於惡魔公子路西法問的這些問題,本質上不只是 "性別問題" 而是 "個體獨特性 "的問題。但關鍵就在於,瓦歷斯老師在他的文章裡描述的那種泰雅族原住民的價值觀裡面是不容個人獨特性/個人生命的神聖性存在的。或者說,個人生命的價值只有放在部落利 益(有形與無形)的層次上才能得到評判。這樣的價值觀不只是在講女性男性的責任以及如何成為 "完整的人" 這部分可以看出。像是對出草的意義的解釋這部分,"個人的生死可以從部落價值的層次去理解/化解" 更是強力的佐證。

在這種原住民價值觀之下,公子的問題不只無法回答,根本是無法理解,無法想像,無法存在的。問這樣的問題本身就成了 "文明人" 價值觀的粗暴動作。

比較悲觀的是,我沒有辦法說這種集體至上的價值觀跟重視個人獨特發展的價值觀有本質上的優劣,但是兩者之間無法跨過的斷裂,根本不是甚麼理解包容可以解決的。想起來我雖然很犬儒但是很少對一件事真的 "這麼" 悲觀。但這兩種價值觀的碰撞讓我覺得世界上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包容與理解,愛與勇氣可以解決的。

或許這兩種價值觀的碰撞乃至於其中一方被消滅殆盡,另一方得勝而占據 "文明" 的闡釋權,乃是歷史的必然(但誰贏了確是巧合?好像可以作為 Alt. history 故事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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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也滿好奇一但點破這兩種價值觀的差異之後,大眾是否還能維持這種將原住民視為 "高貴的野蠻人" 的幻想?當然,一定會有一部分人認為這種完成大我/大同世界/社會主義理想國/(在原住民的肉體構造跟現代文明人並無二致的前提下所能達到最接 進)hive mind 的價值觀很值得嚮往,然而人類畢竟還沒有演化出 hive mind 的生理基礎,此時真的願意全心全意將自己視為 "大我" 的一根手指或甚至一根毛髮,可以毫不猶豫地被剪除/犧牲的到底有多少人?

(話說那部藍貓電影還真是搞對了--給了原住民 hive mind 生理基礎。當 hive mind 真實存在而不只是一種群己關係的概念時,現代大眾對集體主義的接受度自然就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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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又看到惡魔公子轉貼了一篇文章 ( http://woosean.pixnet.net/blog/post/27361780 ):
歷史與社會心理學研究走到今日,我們已經見識到太多集體主義下的悲哀,日本軍國主義、 德國納粹、義大利法西斯、中俄韓的共產黨,以上集體主義所迫害的對象從來就不限於「敵人」,自己人也不斷倒楣著。而有集體主義的並不是只有他們,當代民主 國家的的軍警繼續歌頌集體主義,以國家為名對個體的迫害也沒有停止,傳統社群更是集體主義的溫床,[......]
於是莫那魯道下令後,大家就上場浪費生命,浪費男人的生命,浪費女人的生命,浪費小孩的生命,浪費你在電影中看不到的、只想好好活下來的凡夫俗子的生命。這種浪費他人生命的行徑跟天皇、史達林、毛澤東、蔣介石與歐巴馬並沒有差別,浪費掉的生命沒有解決問題,甚至還加重了問題,更不要說其中太容易被忽略的、部落內壓迫自己人的問題,[......]
我能說的只是--祖靈、先祖的文化,就像神與國家,只是換了個名稱的牢籠罷了。
雖然我並不同意這篇裡面對 "迷信" 採取的紅衛兵破四舊式的觀點(即便我個人哪個神靈都不信),這篇值得一看的關鍵是他更為直白的點明了原住民文化的集體主義本質,但是這篇所暗示的 "集體主義=不好"(以及 "個人主義=好") 則是我所不願意這麼簡單就下的價值判斷。
其實根本不需要用 "好" "壞" 來正當化衝突,這本身就已經是無法跨越的的值觀斷層。Lucky 桑轉貼的這篇文章就說:
所謂出草,也就是獵人頭,是部落裡化解紛爭、及賽德克男人們證明自己的勇氣(以獲得死後和祖靈相聚的認可)的方式。作為一道「前現代文明」的印記,這恐怕是當年的賽德克和如今的(已把現代的價值觀徹底內化的)我們永恆的斷裂吧!不管怎麼說,殺人都很難有正當理由。
果然世界上有些事情終究不是理解,包容,愛與勇氣可以解決的...... 等一下!忽然想到這個斷層好像可以用犬儒來彌補:集體主義,個人主義,都是人的主義。人都是混蛋,人的主義自然都是餿主意...... XD 犬儒配上唱歌跳舞,你說有沒有搞頭!(這篇貼文的結尾怎麼會變這樣...... 囧)